第七十六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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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六章
傅驚梅見她如此，覺得既然對方決心要給，自己再裝模作樣地推來推去也沒什麽意思。索性當著裴柔之的面把玉貼身戴好，答應以後都不拿下來。
大虎吃不到寶貝，悻悻地跳回一邊的墊子上去了，閉眼假寐起來。
裴柔之見傅驚梅收下了玉，滿意地笑了，低頭用茶杯蓋一下下撇著浮沫：“你應該知道吧，我是裴宰輔的獨女。”
傅驚梅點頭，表示這個自己還是知道的。京師裴家一門三翰林的故事，可是大梁朝難得的佳話。
據說裴家是世代簪纓的書香門第，子弟治學嚴謹，談吐不俗，傳到裴柔之父親這一代時，更是族中有三人都曾先後在翰林院任職，在士人中的聲望一時達到了頂峰，風頭無兩。
裴柔之的父親作為族中嫡系，坐上了當朝宰輔一職後，不禁雄心萬丈，想要博個不世之功業，也好叫從此讓自家門楣再上個臺階。
怎料運道再強，也強不過命。
裴宰輔縱然是腹內百般算計，千種良謀，也解不了子嗣衰微的困局。家裏蓄妾納婢，紅顏無數，卻楞是人到中年，也沒有個一兒半女。
他沒辦法，只好商量著從親弟處過繼個兒子，但那孩子年歲尚小，還不知未來前程會如何。族中旁支又虎視眈眈，裴宰輔不由得擔心起來，生怕未來他們嫡系的立身不穩。
正在這時，他想起自己還有個獨女，因為身體不好，一直養在江南。
裴宰輔派人將獨女接回，見她不僅年紀小小就生得好相貌，更有過目不忘之能，當下大喜起來。從此請來各路名師，又親自指導這獨女的功課，事事過問，萬般精心地養著。
不過幾年時間，這獨女已精通詩文經史、琴棋書畫，更漸漸出落地天人一般。十歲時作《山寺松雪圖》，名震京師，更被好事者推為京師第一才女。
裴宰輔看女兒芳名遠揚，反而定下心來。他原本打的就是這個主意，盤算著再等幾年，將女兒嫁給有力的皇位繼承人，即可一飛沖天了。
縱使裴宰輔色色想得周到，可萬事都躲不過個盛極而衰的命運。
他早年不分寒暑地用功讀書，入朝後又少不了算計周旋，再加上為了子嗣拼命留戀後院，身體底子早就壞了，沒等分清局勢，靠上哪個皇子，就一命嗚呼。
裴氏族中覬覦的人哪還按捺得住？更不可能便宜了嫡系，任由他們攀上皇子這棵大樹。
於是新族長將裴宰輔的獨女裴淑當做拉攏的籌碼，下嫁給了武將出身的新貴武安侯府，做了世子妃。
“世人都說，裴宰輔待女兒如掌上明珠。為了女兒的身體，甘願忍受思念分離之苦，將她養在江南。後來接回身邊，吃穿用度無不親自過問。請名師的束脩，都能照著他女兒的原樣，打個等身的金人出來了。”
裴柔之抿出一個陰冷的笑來，“人們都說，這是父母之愛子，當為其計深遠。你相信嗎？”
你都成這樣了，我就是傻子也不信啊。
傅驚梅搖頭：“我爸媽教會我的，真愛孩子的父母，哪怕是為了將來打算，最終目的也都是希望孩子能過得開心。你爹一心想把你嫁給皇子，這條路一不小心可就是粉身碎骨，反正我是理解不了這種父愛的。”
裴柔之臉色緩和下來：“你父母見識不俗，應該也非尋常人吧？” 說完她似乎覺得不妥，連忙道，“是我冒犯了。”
“沒有的事。我爸媽都是普通人，不是大官也沒什麽文化，講不出高深的道理。”
傅驚梅將手墊在腦後，望著棚頂，“這麽溫情的話，他們壓根說不出口啦！我敢搗亂，我媽就能追著我抽，用這麽長的雞毛撣子，特別疼！” 她用手比劃了一下，仿佛往事歷歷在目。
“可你看上去和他們很...親近。” 裴柔之說。
“是啊！因為我們是一家人嘛！” 傅驚梅撓撓頭，“家人就是怎麽吵怎麽鬧都不會散的。”
傅驚梅覺得有些不自在，裴柔之的話題觸動了她一直避免想起的事。可對她來說，裴柔之是可以一起搞事業一起臭美的小姐妹，卻不是可以聊起往事的人。
不僅僅是她們之間觀念差異太大，更是因為自己的來歷和目的，都是最大的秘密，並不想透露給任何人。
裴柔之那麽聰明，肯定是有自己的猜測。但是猜歸猜，只要傅驚梅不說，這裏面的幹系誰也說不準。
“這樣說的話，我也曾有過一個家人。” 裴柔之的指尖繞著杯沿滑動著，“可她不在裴家。”
一旁的大虎突然開口：“你親爹都那麽渣，裴家誰敢頂風作案對你好？那才是腦子被門夾了呢。”
“外面都說我是裴宰輔的嫡女吧？其實不是。我娘只是個外室。” 裴柔之說，“我也不是因為體弱多病才養在江南的，而是被質疑並非裴家血脈，才被拋在江南。”
“那你娘幹嘛要嫁給你爹？” 大虎嘟噥道，“是不是被他的才子光環騙了？”
“不，我娘的學問很好，小時候就是她握著我的手習字，給我開的蒙。她去世後，我就被接到了京師。”
裴柔之說，“回府後，請來的教習沒日沒夜地考較功課。我身邊圍滿了丫鬟嬤嬤，吃什麽、穿什麽、說什麽話、都要看她們的臉色。如果不是我娘臨死前，讓我一定要好好活著，我恐怕早就自我了結了。”
裴柔之的語氣很平靜，像在敘述無關人等的故事。可說到最後一句時，她還是沒藏住情緒。
那個多年前被當做物品一樣，操縱著人生的小女孩，在此刻終於再也忍不住，暴露出心底無盡的憤恨與怨毒。
“你娘看到你現在過得好，也會開心的。” 傅驚梅不知道能說些什麽 ，只好幹巴巴地接口。
“你安慰人的技術真不怎麽樣。” 裴柔之沈默了片刻，突然笑了起來，“不過，我娘要是知道我竟然嫁給杜胥那種廢物，會氣得大罵我一頓吧！她那個人，到死都是個烈性子。如果她還在，沒準會在我被許給武安侯府的時候，往井裏下□□。”
“原來你的心黑手狠是打這兒來的。” 大虎嘖嘖道，“不過這脾氣合我胃口！”
傅驚梅拍拍貓頭，說道：“你那時候要想保命，也沒有別的選擇。如果你娘還在，她再怎麽生氣，也肯定更願意你活著。”
“也許吧......” 裴柔之看著書架上的白色大理石聖母像。
母親垂頭看著懷中的幼子，眉目悲傷。
她想起很多年前，江南濕冷的冬雨裏，娘親抱著她立在梅樹下，花枝飄搖，細雨落在娘的臉上，像欲流未流的眼淚。
“東家，夫人，飯菜好了，端進來麽？” 門外阿鏡小心地問，打破了室內的寂靜。
傅驚梅正覺得心頭有些沈重，一聽開飯了，忙不疊地起身：“快端進來吧！吃完飯咱們還要試試那些新的化妝品呢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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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驚梅見她如此，覺得既然對方決心要給，自己再裝模作樣地推來推去也沒什麽意思。索性當著裴柔之的面把玉貼身戴好，答應以後都不拿下來。
大虎吃不到寶貝，悻悻地跳回一邊的墊子上去了，閉眼假寐起來。
裴柔之見傅驚梅收下了玉，滿意地笑了，低頭用茶杯蓋一下下撇著浮沫：“你應該知道吧，我是裴宰輔的獨女。”
傅驚梅點頭，表示這個自己還是知道的。京師裴家一門三翰林的故事，可是大梁朝難得的佳話。
據說裴家是世代簪纓的書香門第，子弟治學嚴謹，談吐不俗，傳到裴柔之父親這一代時，更是族中有三人都曾先後在翰林院任職，在士人中的聲望一時達到了頂峰，風頭無兩。
裴柔之的父親作為族中嫡系，坐上了當朝宰輔一職後，不禁雄心萬丈，想要博個不世之功業，也好叫從此讓自家門楣再上個臺階。
怎料運道再強，也強不過命。
裴宰輔縱然是腹內百般算計，千種良謀，也解不了子嗣衰微的困局。家裏蓄妾納婢，紅顏無數，卻楞是人到中年，也沒有個一兒半女。
他沒辦法，只好商量著從親弟處過繼個兒子，但那孩子年歲尚小，還不知未來前程會如何。族中旁支又虎視眈眈，裴宰輔不由得擔心起來，生怕未來他們嫡系的立身不穩。
正在這時，他想起自己還有個獨女，因為身體不好，一直養在江南。
裴宰輔派人將獨女接回，見她不僅年紀小小就生得好相貌，更有過目不忘之能，當下大喜起來。從此請來各路名師，又親自指導這獨女的功課，事事過問，萬般精心地養著。
不過幾年時間，這獨女已精通詩文經史、琴棋書畫，更漸漸出落地天人一般。十歲時作《山寺松雪圖》，名震京師，更被好事者推為京師第一才女。
裴宰輔看女兒芳名遠揚，反而定下心來。他原本打的就是這個主意，盤算著再等幾年，將女兒嫁給有力的皇位繼承人，即可一飛沖天了。
縱使裴宰輔色色想得周到，可萬事都躲不過個盛極而衰的命運。
他早年不分寒暑地用功讀書，入朝後又少不了算計周旋，再加上為了子嗣拼命留戀後院，身體底子早就壞了，沒等分清局勢，靠上哪個皇子，就一命嗚呼。
裴氏族中覬覦的人哪還按捺得住？更不可能便宜了嫡系，任由他們攀上皇子這棵大樹。
於是新族長將裴宰輔的獨女裴淑當做拉攏的籌碼，下嫁給了武將出身的新貴武安侯府，做了世子妃。
“世人都說，裴宰輔待女兒如掌上明珠。為了女兒的身體，甘願忍受思念分離之苦，將她養在江南。後來接回身邊，吃穿用度無不親自過問。請名師的束脩，都能照著他女兒的原樣，打個等身的金人出來了。”
裴柔之抿出一個陰冷的笑來，“人們都說，這是父母之愛子，當為其計深遠。你相信嗎？”
你都成這樣了，我就是傻子也不信啊。
傅驚梅搖頭：“我爸媽教會我的，真愛孩子的父母，哪怕是為了將來打算，最終目的也都是希望孩子能過得開心。你爹一心想把你嫁給皇子，這條路一不小心可就是粉身碎骨，反正我是理解不了這種父愛的。”
裴柔之臉色緩和下來：“你父母見識不俗，應該也非尋常人吧？” 說完她似乎覺得不妥，連忙道，“是我冒犯了。”
“沒有的事。我爸媽都是普通人，不是大官也沒什麽文化，講不出高深的道理。”
傅驚梅將手墊在腦後，望著棚頂，“這麽溫情的話，他們壓根說不出口啦！我敢搗亂，我媽就能追著我抽，用這麽長的雞毛撣子，特別疼！” 她用手比劃了一下，仿佛往事歷歷在目。
“可你看上去和他們很...親近。” 裴柔之說。
“是啊！因為我們是一家人嘛！” 傅驚梅撓撓頭，“家人就是怎麽吵怎麽鬧都不會散的。”
傅驚梅覺得有些不自在，裴柔之的話題觸動了她一直避免想起的事。可對她來說，裴柔之是可以一起搞事業一起臭美的小姐妹，卻不是可以聊起往事的人。
不僅僅是她們之間觀念差異太大，更是因為自己的來歷和目的，都是最大的秘密，並不想透露給任何人。
裴柔之那麽聰明，肯定是有自己的猜測。但是猜歸猜，只要傅驚梅不說，這裏面的幹系誰也說不準。
“這樣說的話，我也曾有過一個家人。” 裴柔之的指尖繞著杯沿滑動著，“可她不在裴家。”
一旁的大虎突然開口：“你親爹都那麽渣，裴家誰敢頂風作案對你好？那才是腦子被門夾了呢。”
“外面都說我是裴宰輔的嫡女吧？其實不是。我娘只是個外室。” 裴柔之說，“我也不是因為體弱多病才養在江南的，而是被質疑並非裴家血脈，才被拋在江南。”
“那你娘幹嘛要嫁給你爹？” 大虎嘟噥道，“是不是被他的才子光環騙了？”
“不，我娘的學問很好，小時候就是她握著我的手習字，給我開的蒙。她去世後，我就被接到了京師。”
裴柔之說，“回府後，請來的教習沒日沒夜地考較功課。我身邊圍滿了丫鬟嬤嬤，吃什麽、穿什麽、說什麽話、都要看她們的臉色。如果不是我娘臨死前，讓我一定要好好活著，我恐怕早就自我了結了。”
裴柔之的語氣很平靜，像在敘述無關人等的故事。可說到最後一句時，她還是沒藏住情緒。
那個多年前被當做物品一樣，操縱著人生的小女孩，在此刻終於再也忍不住，暴露出心底無盡的憤恨與怨毒。
“你娘看到你現在過得好，也會開心的。” 傅驚梅不知道能說些什麽 ，只好幹巴巴地接口。
“你安慰人的技術真不怎麽樣。” 裴柔之沈默了片刻，突然笑了起來，“不過，我娘要是知道我竟然嫁給杜胥那種廢物，會氣得大罵我一頓吧！她那個人，到死都是個烈性子。如果她還在，沒準會在我被許給武安侯府的時候，往井裏下□□。”
“原來你的心黑手狠是打這兒來的。” 大虎嘖嘖道，“不過這脾氣合我胃口！”
傅驚梅拍拍貓頭，說道：“你那時候要想保命，也沒有別的選擇。如果你娘還在，她再怎麽生氣，也肯定更願意你活著。”
“也許吧......” 裴柔之看著書架上的白色大理石聖母像。
母親垂頭看著懷中的幼子，眉目悲傷。
她想起很多年前，江南濕冷的冬雨裏，娘親抱著她立在梅樹下，花枝飄搖，細雨落在娘的臉上，像欲流未流的眼淚。
“東家，夫人，飯菜好了，端進來麽？” 門外阿鏡小心地問，打破了室內的寂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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